大紅棗
大紅棗
大紅棗
大紅棗
丁吉槐
年年秋后,母親總是忙著拾掇鄉(xiāng)親們送給她的大紅棗。母親跟小山村的鄉(xiāng)親們始終保持熱線聯(lián)系,中秋節(jié)一到,知道母親心思的那些鄉(xiāng)親,便把精心篩選出來的大紅棗送到母親家里來。母親把它們一袋袋搬出,攤薄擺在陽臺的地上、窗臺上、條案上,秋陽明亮清爽的光線照射進來,陽臺上紅艷艷一片,母親便站在一片紅艷艷里咧著嘴笑。
剛摘下來的棗鮮紅硬楞,還沒有干,有的棗肉還有點發(fā)青,可生著吃起來又脆又甜,很有味道。便是蒸熟了吃,抑或用酒淹成醉棗,更是另有一番風(fēng)味。然而,母親卻不去理睬這些,只是埋頭繼續(xù)著她晾曬大紅棗的工作。
母親工作起來很專一,很執(zhí)著,從不偷懶。在屋里坐一會兒,到陽臺上轉(zhuǎn)一圈兒,出去遛彎兒回來,又去陽臺上轉(zhuǎn)一圈兒。她看著那些舒坦平靜地躺在陽光里一顆顆大紅棗,心情格外愉悅。
太陽偏西時候,她準(zhǔn)時又來到陽臺上,這次是來給大紅棗翻身,讓太陽照射大棗的另一面;母親八十多歲了,老了,彎不下腰,便拿一根竹竿慢慢地扒拉,大紅棗似乎心領(lǐng)神會便一骨碌翻了過來。
母親的那些日子便在這樣榆悅和忙碌中度過。
過了一段時間,大紅棗接受了老人的愛撫,吸入了秋陽的精氣,慢慢變軟,青青的棗肉變成深紅,鮮明光亮的棗皮也發(fā)了皺。甜甜的棗香悄悄地在空中彌漫,溢滿陽臺,又朝外涌散,周圍的人家便讓棗香包裹起來。有人從這里路過,總要嗅著鼻子?xùn)|張西望,好像在問:這是哪里來的這般美妙的棗香?
過了小雪,就把它們裝進一個柳條籃子里,吊起來,讓它們?nèi)ソ邮芮屣L(fēng)的吹拂。那籃子很大,小保姆就過來幫忙,倆人合力把它掛到陽臺上的`半空中。有時候風(fēng)大,坐在屋里也能看見柳條籃在風(fēng)中晃來晃去。母親便招呼小保姆去照看,生怕籃子被風(fēng)吹落。
其實,母親一顆大棗也不吃,她老了,醫(yī)生說她得了一種不能吃糖的病。生病之前,她特別愛吃大紅棗。她和大紅棗有著不解情緣。她出生在棗鄉(xiāng),在棗鄉(xiāng)長大,在棗鄉(xiāng)成家立業(yè),在棗鄉(xiāng)有了我。在她那魂牽夢繞的棗鄉(xiāng),方圓百里的山坡上,山溝里,都是棗樹,漫山遍野。大紅棗熟了的時候,這里的大山、村莊,這里的家家戶戶,便被大紅棗染成深紅。
年年秋天,她的妹妹——我的小姨——便來我家?guī)湍赣H拾掇大紅棗。進山把大紅棗從樹上打下來,一顆顆拾進柳條籃子里,一擔(dān)擔(dān)挑回家,攤薄晾曬在門前的打谷場上,屋頂上,院子里。初冬時分,又把大紅棗收拾起來,裝進屋檐下的柳條笆里。閑著的時候,小姨便帶著我在大棗樹下捉迷藏,到山溝里去揀風(fēng)落棗。那時候,我雖然還很小,但那紅彤彤的棗紅早已印染了我的心靈,讓我終生難忘。
有時候我想,母親一到秋天便把陽臺弄得紅艷艷的,或許是她一拾掇那些大紅棗便覺得心情舒暢,或許是她看見片片棗紅便回味起過去那些甜美的日子吧。
后來,母親帶著我們離開棗鄉(xiāng),她的妹妹也遠嫁到南方。紅棗只生長在干旱的北方,南方潮濕,不長紅棗。自從小姨遠嫁之后,母親便開始了她的晾曬干棗的工作,幾十年從不間斷。
每到隆冬時節(jié),在南方工作的小姨便會準(zhǔn)時收到一大包來自北方的大紅棗。老郵遞員把包裹單送到小姨家的時候,總是一臉喜悅,十分羨慕地說:“大紅棗又來啦!”
郵寄大紅棗用的大包裹,是母親精心縫制而成的。那是一塊白色的純綿布。母親讓找一塊棗鄉(xiāng)鄉(xiāng)親們織的土布,要用它縫制包裹?？扇缃駰椸l(xiāng)早已沒了織布機,只好弄一匹機織的純棉布來做包裹了。每次把大紅棗寄出去,小姨便把大包裹洗干凈,又裝上木耳、金針菜給寄回來,第二年母親又用它把大紅棗寄回去。幾十年過去了,大包裹換了一回又一回,但每換一回,都遵照母親的意愿挑選最純的棉布做包裹。
南方小姨打開包裹的時候,一片紅艷艷便呈現(xiàn)在面前。風(fēng)干了的大紅棗,一顆顆鮮艷飽滿,豐厚敦實。拿在手里沉甸甸的,倒出來嘩嘩作響。急忙招呼孩子們把棗倒進柳條籃子里,吊在陽臺上。那個柳條籃子是小姨去南方的時候帶過去專門用來盛大紅棗的。柳條籃子很大,孩子們齊心合力把它掛到陽臺上的半空中。南方有時候也有風(fēng),坐在屋里便能看見柳條籃在風(fēng)中晃來晃去。小姨便招呼孩子們?nèi)フ湛?生怕籃子被風(fēng)吹落。
小姨家里每有客人來,小姨便用干透了的紅艷艷的大紅棗熱情款待。每當(dāng)此時,小姨便驕傲地說:“這是我老姐姐從遙遠的北方寄給我的。”
多少年過去,小姨也搬過幾次家,但每到一處,人們很快便知道,這里住著一戶來自北方棗鄉(xiāng)的人家,那里盛產(chǎn)的大紅棗格外甜美。人們更清楚地知道,棗鄉(xiāng)老家有一個老姐姐,這個老姐姐每年都會準(zhǔn)時將甜美的大紅棗寄過來。
